祂在消逝。她在流血。

停滯的瑩白色光芒重新流動, 邊線向中央推移，源源不斷的治愈能量滲入女子的身體，她撫著流血的傷口, 手裏的匕首“啪嗒”落到地上, 面色恍惚。

雲柚的目光移到匕首上, 沈清清向她要它的時候，雲柚其實還有點訝異。

“你居然真的這麽做了。”

雖然接觸的不多, 但在雲柚的印象裏，沈清清本質上是個膽怯的、懦弱的人，她居然敢對上蟲王, 有點出乎雲柚的意料了。

而血王竟然至死也沒有反抗……

雲柚眼睫低垂, 蓋住了眸底覆雜的情緒。

地上的光芒蔓延, 照得沈清清的臉色更加蒼白。

“女神大人，這裏……這座巢穴，曾經死過人。”沈清清盯著自己的腳尖，輕聲說道, “死了很多很多人。”

血王不喜歡吃人，但是不代表祂不會折磨人。

祂無法和人族共情，在把沈清清帶過來之後, 不止一次以愛的名義抓來無辜的人，尤其是女孩, 美其名曰和沈清清作伴。

雲柚並不是第一個。

但那些女孩沒有血王的精神核，熬不過惡瘴，很快就死去了。

這座巢穴下埋藏著人類的屍骨。

這是沈清清應當背負起的罪孽。

她從一開始就做錯了, 於是一步錯, 步步錯。

她虧欠的豈止是那些無辜者的性命, 還有很多很多……甚至包括那個, 卷入了她這潭泥沼的蟲王。

如果當時的她沒有鬼迷心竅，這一切都不會發生。

沈清清沈默地轉過身來，對雲柚深深地行了一禮。

“女神大人，我有一個不情之請……”

“你說。”

“沈素他還沒有成年對吧……我希望，在我把他撫養成人，確保他生活安康後，如果人類和蟲族的戰爭能結束，我能回到這顆星球，一個人生活嗎？”

雲柚腦子一懵：“……啊？”

這事態發展和她想的不一樣。

雲柚會把沈素的存在告訴她，說白了就是希望孩子能拉住母親自毀的心。

但沈清清的情況，好像比她想的還要嚴重許多。

她有一道過不去的坎。蟲王並不是真正折磨著她的夢魘。

而是那些如附骨之疽的罪惡感。

“你為什麽一直覺得是自己的錯呢？”雲柚皺眉，有些不解。

強勢與弱勢的對比太明顯，弱勢的那一方還是她的子民，這導致雲柚下意識選擇為她開脫。

沈清清聞言卻笑了，擦了擦眼角的淚滴：“女神大人，您真的……很溫柔，我們這些被你愛著的子民，該有多幸福。”

“女神大人，我只問您，如果是您和魔鬼簽訂了契約，釀就了您無法承受的惡果，您會怎麽做？”

我會一力承擔所有罪孽，親手斬除惡種，為過往懺悔和贖罪。

這個想法如靈光一現，浮現在雲柚的腦海裏，於是她楞住了。

沈清清是個很敏感的女性，她看到雲柚的表情就知道她是什麽想法了。

“您看，您也會這麽選擇。可為什麽輪到了我，您反倒要為我開脫，要為我辯解呢？”

“因為您愛我們，所以您會偏袒我們，哪怕失了理性。”

“能成為您的子民，是我莫大的榮幸。”

“可我也有自己必須要做的事。”

沈清清認真地，一字一句地說：“我要留在這顆星球，只有我一個人也好，我要守著他們的魂靈。往後餘生，我都要在這裏贖罪。”

雲柚沈默片刻，說道：“這裏生態惡劣，你活不了多久的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沈清清溫順地說道，“那就當我把這條命賠給了他們吧。只希望他們不要嫌棄。”

雲柚輕嘆了一口氣。

沈清清的聲音很輕，但雲柚知道這是她早就下定的決心，誰也無法更改。

她轉而看向蟲王的屍骨，在凈化能量的侵蝕下已經變為灰燼，只剩一些殘缺的布料。

“那祂呢？”

沈清清也循著她的目光看去，手指微微顫了一下：“他……也是我的錯誤，我的罪。”

這一切都起源於當初的鬼迷心竅。

她的弱小，讓她甚至無法對血王解釋自己的心，因為祂其實不會在意，也不會理解。

這是獨屬於強者的傲慢，說著愛她，但其實並未尊重她的人格。

但是這又能怪誰呢？

怪蟲族和人族天生相斥，怪她生而為人太過弱小，還是怪她當年的天真無知，和魔鬼做了交易？

說到底，不還是她的錯嗎。

雲柚看著沈清清的臉色，和剛才刺殺蟲王時不同，沈清清註視著那堆殘缺布料，神色極其溫柔。

雲柚恍然間明白了什麽：“所以剛才你是故意的，故意做出那副狠絕的樣子給祂看。”

沈清清點頭：“愛著我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，我希望在死亡的最後，他能明白我不值得，能對我死心。”

沈清清必須要親手了絕他。他的愛是真的，但那些血債也是真的，她可以不顧及自己，但她不能不顧那些無辜的生命。

在了卻了這些後，她再去用自己的後半生，自己的命贖罪。

“雖然後來他讓我感到痛苦……但是在最初，我真的以為自己遇上了天使，我被救贖了。”

這份感情太覆雜了，酸楚、愛戀、依賴、絕望、掙紮……但沈清清肯定，唯獨沒有仇恨。

沈清清嘆息一聲，彎下腰去，捧起那些布料，收入懷中：“僅僅一條命，實在太廉價了。但這是我全身上下最貴重的東西，也是唯一能賠的東西。”

在沈清清看來，這份孽緣起源於她，她何嘗不是做了懦夫，讓蟲王替她的罪來買單？

沈清清的聲音很輕很輕，用一種和方才與蟲王對峙時截然不同，卻真實無比的語氣說道：

“這是我欠他的。”

她最後做得那樣決絕，即使如此，血王也從未怪罪於她。更別提對她斷了情思。

她何德何能受得起這份愛。

在經過雲柚的異能長久治療後，沈清清的心理陰影終於褪去，恐懼的陰霾消散，理智重新發芽。她終於可以開始理性地思考。

這就是她的回答。

雲柚想帶她回去，沈清清卻拒絕了，她覺得自己配不上那麽好的生活。

她死了心要在這顆死星陪著那些魂靈，雲柚便也隨她。

像是有一塊石頭壓在心口，沈甸甸的喘不過氣來。

這是雲柚第一次目睹異族相戀的悲劇。

他們的遭遇，無法不讓雲柚回憶起那些過往。

與魔鬼的契約，強行聯系到一起的兩個人，不同的種族，天塹一般的溝壑。

回憶的最後，竟是鬼使神差浮現出了黑發少年艷麗的容顏，他在她耳邊，訴說著人類的情愫。

……

哢嚓！

突如其來的清脆音色，猛地抽回了雲柚縹緲的思緒。

她一個回頭，只覺擴散到巢穴全境的凈化領域，好像碰到了“石頭”，堅硬萬分。

巢穴的蟲族基本都被她清理一空，只剩下那一小塊區域，仿佛被鎖死，無法侵入。

雲柚嘗試加大能量輸出，迎來的是更加劇烈的反彈。

雲柚的眼前出現滔天巨浪，星辰暴雨，咆哮著翻湧而來，滾滾長河當頭直下！

猝不及防之下，三魂撞沒了七魄。

這股攝人的精神力……雲柚捂著砰砰直跳的心臟。

和蟲族血王完全就是兩個檔次，宛如螢火之比皓月。

如果說血王的精神力是一面湖泊，這就是汪洋大海。

雲柚的心跳在加速，性格沈靜的她許久沒有如此激動過了，白皙的臉頰泛起潮紅，眸裏異彩連連。

她沒想到自己會這麽好運。

不會錯了。

血王巢穴裏的，毫無疑問，是蟲族至高神的內核！

居然被她搶先找到了。

雲柚飛身而上，手裏的異能量凝聚成兩條實體的白練，她的手一抖，那白練就如同長了眼睛般甩過去，即將包裹住那顆懸空於上的血色內核。

白練被撕碎了。

一道赤紅的鋒光一閃而過，兩股相異的能量在空中相撞，造成了小範圍的爆炸，餘波倏然擴散。

雲柚瞇起眼，擡頭。

“……真是好險。”

無視星球重力，立於虛空的少年，指尖殘存著微微閃爍的血光，看著雲柚，似笑非笑。

“差點就被你毀掉了。”遲無垂下眼，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到了雲柚的身上，“沒想到你會比我先一步找到。”

雲柚也揚起唇角，氣勢分庭抗禮：“我也沒想到，你還敢再出現在我面前。”

遲無眼神一掃內核，確認它的方位：“我有什麽不敢的？難道你以為自己孤身一人，還能在這裏全身而退？”

雲柚呵呵笑：“只要把你的內核毀了，我這趟就算來得值。”

她與他分別許久，但甫一開口就找到了當初對話的感覺。

字裏行間都是火.藥味，視線相交處摩擦出劈裏啪啦的電火花。

但是，現在的他們可不同往日了。

雲柚只是看一眼對方就知道，他回歸蟲族後，實力幾乎是幾何倍數的提升。

她的靈魂封印也漸漸解開，全盛期的力量正不知疲倦地奔湧而來。

而在他們的中間，橫亙著一顆決定兩族命運的內核。

雲柚擡起了手，權杖拉長，直握入手心。

純凈的氣息雲霧縹緲，無止境地散開。

遲無擡起手，止住了後面蟲族隨從的動作。眸裏血光赫人。

接下來的戰鬥，祂們不能插手，因為完全是送死。

這將是他們重生後的第一次戰鬥。

但是顯然，絕不會是最後一次。

作者有話說：

提前更新，因為晚上要去逛夜市。

希望大家今天也能開開心心。少一些戾氣，多一些美好。

ps.這章和大綱裏有點沖突，可能有bug什麽的，我去修修前文，檢查一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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